靜物的華麗與虛空之美
Bernard Cathelin, The Indian Roses of Sylvia,1996, oil on canvas, 150 x 90cm
一幅畫作、一幀照片,代表了什麼?由修圖工具推出以來就已經開始有關於可靠性的討論,去到現在AI發展日新月異,圖像由零生成也只是以秒為單位就做到的事——在這個時代下,藝術擔當着什麼地位?凡經過人類的腦袋與雙手操作的,其實也不再只是「事實」這麼簡單,由遠古的宗教或皇室的人像畫、到十六世紀開始盛行的靜物畫、到現今的畫作或照片等,無一不經過美化、修飾、甚至是改造。這次由季豐軒畫廊帶來的「瞬影留芳」群展就帶來了由十六世紀到現當代的一系列聚焦花卉的靜物畫,在春暖花開的季節,看看橫跨五個世紀之久的靜物畫作的變化,欣賞不同時代與派別的美感。
TEXT BY JAZ KONG 圖片由季豐軒畫廊提供
Wouter Mertens,Floral Triumph with Putto and Nymph Heads, 1661,oil on canvas, 150 x 115cm十六世紀的荷蘭藝術風氣跟香港現在的有點相像——當年的荷蘭走進了新時代,經濟發展突然繁榮起來,藝術不再只是屬於皇室貴族或宗教專屬,而是由金碧輝煌的宮殿教堂中,開始走入平民的家庭,也不禁讓人聯想起藝術在香港的普及化的這個發展。現今因科技發達,大家要記錄日常的人和事,只要按下相機及手機就輕而易舉;但將家中看似平凡的水果、花卉、一枱一櫈,都花上長時間以藝術形式紀錄下來,意義在哪?將日常「staged」了,還是「寫真」嗎?引用《新教倫理與荷蘭靜物畫》論文,「靜物畫一方面反映物質財富,另一方面又把對財富的期望反饋到創造財富的社會中去,靜物畫表現着人們如何看待財富和理解倫理的態度。」雖說當時的「華麗靜物畫」(pronkstilleven)派別有點像今天在社交媒體上見到的炫富文化——十六、七世紀就是將家中各式各樣的本地及進口食物、水果、瓷器等「曬冷」,不就像今天一股將豐盛=生活品味掛鉤的一個氛圍嗎?但當時的荷蘭仍深受倫理及宗教的影響,因此在富裕的背後,往往有提醒住大家枯萎、死亡是無法逃避的虛空派靜物畫(vanitas)在制衡過度奢侈的生活。經歷戰爭、瘟疫(不也跟現代的pandemic雷同嗎?),人類明白到財富都只是過眼雲煙。而甫踏進季豐軒畫廊的「瞬影留芳」群展,先映入眼簾的十七世紀就有Wouter Mertens的作品《盛放花卉與小天使和仙女》(Floral Triumph with Putto and Nymph Heads),以高超技巧畫出晶瑩而飽滿的水果及擺設質感,即使來到廿一世紀的今天依然引人入勝;《盛》一畫描繪畫家對物品的觀察、記憶和想像,捕捉到社會對物質文化之美的迷戀——新鮮的葡萄、桃及玉米都離不開宗教,象徵救贖、真理等,以及跟基督寶血有關,而進口的水果如檸檬亦代表了委託人的家境,當中也不乏代表fertility、祝福等符號;同時,打開了的水果、開始凋零的玫瑰、逐漸腐爛的無花果,一切都在提醒大家,美麗有時、生死有命,擁有一顆檸檬可以是財富的象徵,處理不當卻只嚐到苦澀。
Sanyu,Compote of Fruits, Basket of Flowers, Cup and Saucer, 1931,oil on canvas, 61 x 91.2cm時光機一跳,來到二十世紀30年代的現代藝術時期。展覽的一個highlight作品是常玉的《水果蜜餞、花籃、杯子和碟子》,畫作充分體現了常玉中西合壁、破格創新的風格——畫作來自他的「粉色時期」,而畫中的黑、白、粉的楚河漢界分明,雖然是靜物畫,但仍保留了留白的舒適空間感;而剛結婚不久的他當然將代表豐盛、圓滿及生育的水果畫成一對。然而畫作卻隱藏了一個西方的藝術語言,就是三個主體:花籃、果盤、杯碟都有不同的觀點視角,水平視線和輕微俯瞰的視角帶出不同主體的細節,在這個似有還無的粉色空間上,讓想像力自由奔馳。
既然提到空間感,就不得不對比一下展覽中的兩幅來自現代及當代的花卉作品,分別是Bernard Cathelin於1996年的作品《希爾維亞的印度玫瑰》(The Indian Roses of Sylvia)及Denis Laget 於2012年畫出的《無題》(Untitled)。Cathelin為巴黎畫派的成員,亦曾於Henri Matisse的工作室當過助手;他的特色是以色塊明顯地勾畫出不同的空間及景深,亦受野獸派的大膽色彩和感性表達,使靜物畫進入主觀和抽象新境界。他擅長運用層層疊加再刮走的技巧,透視出底層的顏色,豐富了顏料的層次;他筆下的花卉情感上坦率直接,技巧卻心思縝密,被形容為「一種矛盾的簡約」,沒有多餘的元素,主題在看似隨意的空間出現,集中、霸道、但優雅,將一刻的綻放定格到永恆。相反,當代藝術家Laget的花卉作品卻正好體現出虛空派靜物畫(vanitas)的風格——這次在展覽中見到的花卉靜物畫可能非為大家熟悉的骷髏頭代表作,但他筆下的花束看得出曾經美麗過,但以即將消失、掉落的狀態示人,它們的存在有什麼意義?再來就是一種讓人不安的構圖方式,本已搖搖欲墜的花瓶身處的地方正是畫布的最邊緣,彷彿只要最微細的碰撞、最溫柔的微風,都足以立即將眼前的「美」粉碎。2019年出版的《artpress》寫到藝術家當時的展覽,形容為「a disorder between horror and beauty」,想要在一閃即逝的世界中捕捉一刻的慾望。
Takanobu Kobayashi, Flowers- Yellow, 1996,oil on cotton on panel, 180 x 140cm值得留意的其他作品包括季豐軒的藝術家Ziad Dallou作品《盛夏頌》(The Rite of Summer)。Dallou的作品一向像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般在現實與夢境穿插,他的說法是源自阿拉伯語的表達「沉默的自然」(法語「nature silencieuse」),桌上的盛宴、旁邊的花卉美好過頭而帶點虛幻,餐桌、床、和窗等室內的物品卻在河流旁邊出現,映照出生死共融的神秘象徵。日本藝術家諏訪敦Atsushi Suwa的超現實作品也是不容錯過,像血肉的無花果除了是震撼的視覺衝擊之外,他亦畫出因眼疾而看到的「真實」視象,探討什麼才是「本質」。展覽以日本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小林孝亘(Takanobu Kobayashi)作品《黃花》(Flowers/Yellow)作結就最適合不過。他喜歡到工作室附近的墓地靜思,而《黃花》一作正畫出了無生氣的灰色墓前的一束圓潤、飽滿、甚至帶點可愛的菊花,他的「靈感都來自於描繪看不見的事物——生命中微弱閃爍的希望,與死亡並存的一線間,普遍存在的各個層面」,美感跟情感在觀察中慢慢浸透,呈現出一種恬淡與靜謐感。
「瞬影留芳」群展
日期:即日起至6月29日
地點:季豐軒畫廊
地址:中環大館總部大樓地下01-G04-G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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