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樣用書法建構城市身份?
黃宣游(Wesley)
近日有來港日本網民比較旺角不同年代街景,霓虹燈消失了。隨年月過去,香港市容不斷變化,近年研究老招牌、霓虹、字體的書籍陸續出版。今年書展新書《香江墨跡——構築香港的書法》,一套四冊,印刷精美,作者黃宣游(Wesley)大量深入研究十多位香港應用書法家,最後把區建公、謝熙、卓少衡及黎一鳴四位寫進書中。書中收錄過千張圖片。
Wesley本業替品牌做Branding,打造品牌身份,從應用書法上,他研究應用書法,怎樣建構了香港的城市身份。
TEXT & PHOTO(PORTRAIT)BY 何兆彬(部分相片由被訪者提供)
花四年收集作品「這套書四冊,每本可兩邊打開,我們叫雙鬼拍門,一邊是由四人生平,引申談到他們的藝術風格,再講到他們的教學怎樣影響了香港學界的書法。打開另一邊,收錄了他們的作品。」Wesley說:「我們花了四年收集作品,也不容易,部分是跟私人收藏家借的,部分我自己購置。」
書這麼精緻,Wesley是想大家當它是一個收藏品。
他早年在理工大學讀廣告設計,工作一年後,再到了英國攻讀品牌設計。赴英前他開始學書法。近年他替香港老字號重塑品牌,一直想寫這本書。2020年疫情爆發,很多工作停掉了,Wesley見左右無事,啟動了《香港墨跡》計劃,開了社交媒體帳號,開始寫書,他在大學教書(目前在理大)。在媒體寫相關文章,整套書一寫四年。
書中區建公、謝熙、卓少衡及黎一鳴,是從十多人之中選出。其中區建公名氣最大,他的北魏體曾雄霸香港的名店招牌上面。近年陸續有人出書,研究區建公,甚至想復刻北魏體。
Wesley畢業前做實習生,認識一個從日本回港的師兄,受他影響,決定學書法。之後他到英國讀品牌設計,常逛博物館,發現在歐洲既有高雅藝術,也有貼地的應用藝術,但香港人理解藝術只有FineArts。由應用書法,他觀察不同城市在視覺元素上各有不同,是這些元素塑造了城市身份,他認為香港的招牌上的應用書法也是藝術:「一個招牌誕生,背後有書法家、做招牌的師傅和商家。商家出資,起了主導作用。區建公有28種書寫風格,最後由商家來選。為什麼有些是金屬招牌?有的是木,霓虹燈的又有不同顏色,這原來關乎到商家八字的五行,當年商家流行先找風水師傅來看看。」
為了記錄香港的碑銘,Wesley找師傅拓碑。閉上眼,想香港
那Wesley,應用書法家的作品,被製成招牌或商業宣傳品,這些是藝術嗎?「四位師傅對此各有不同看法。但對於我來說,書稿是藝術,但當它變成招牌時就變成設計了。設計是商業藝術,也是藝術的一種。」
他喜歡問港人一個問題:「我叫大家閉上眼睛,想一想香港這個字三秒,有什麼畫面出來?世界上超過九成人都會想起燈紅酒綠的彌敦道。」
Wesley做Branding,他說:「城市身份即是Branding。」對他來說,城市身份一個重要部分,是由應用書法建構而成。他透過朋友介紹,收集四人的書法作品或印刷品,因此認識了區建公從前的助手區明耀,「他今年也七、八十歲了,知道我在收集這些東西,就說不如我講一些故事你聽!因為網絡上很多東西都是錯的。」本來只打算推出一本類似圖鑑的他,開始把這些故事記下,在雜誌中連載專欄。
一套四冊《香江墨跡 —— 構築香港的書法》新書中他先由「榜書」、「聯楹」、「碑銘」開始寫起,然後介紹四人的生平、作品、風格及影響,「榜書在古代就是牌坊,像大雄寶殿四隻大字。來到香港,就是招牌;楹聯通常是慈善機構、學校石柱上的對聯;而碑銘、墓誌銘則只限於名人墳墓,例如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、薄扶林的私家墳場。碑銘和墓誌銘不一樣,古代會把大事鑿在石碑上。大廈落成,或是慈善機構都有碑銘,譬如二戰發生、鼠疫流行,保良局這些機構就造石碑,以記錄這些事。」
為了寫書,他找拓碑專家到各機構拍照、拓碑。碑拓好再送到深圳掃描,「每張要花2,000元,因為有很多張,所以花了不少錢,但很值得。」拓好的碑文他都保存下來,他想開個相關展覽,但目前仍未找到場地和資金。
《香江墨跡 —— 構築香港的書法》書展推出的書袋,上面「香港」二字,用的就是北魏體。為何只有香港流行北魏?
談到不同城市,流行使用不同書法,他說:「日本的招牌用篆書、隸書多一點,因為古代日本人學華夏文化,學的是原版。日本人在正式場合不會用楷書,只會在油站、寺廟上的告示上使用。日本人在公文上用的印章,日本護照上『日本國旅券』五字也都用篆書寫。日本鈔票,一萬日圓是用隸書寫的,所以在日本,最重要的用篆書,次等就是用隸書。」
台灣又不一樣,他們用楷書。「由唐代到清代,科舉考生必須寫官方認可的書體,才可交卷。」這種書體叫館閣體,而館閣體其實是標準楷書。「因為中央政府下了指令,讀書人都必須跟從,才能考試,導致了幾百年的歷史進程中,中國書藝都沒有改變過。寫這種書體的學者,很多到了台灣,保留這個傳統。」
香港不一樣。廣東南海人康有為提倡揚碑抑帖。清末趙之謙將碑和楷書融合了,寫出「南北朝魏碑體」,北魏體則變化自南北朝魏碑體。而區建公的老師是盧湘父,一個身份是填詞人盧國沾的舅公,另一個身份就是康有為的學生,他遵從揚碑抑帖法則,影響了區建公,後來區將北魏體發揚光大,「很多人認為趙之謙啟發了區建公,出現了北魏體。趙的北魏體屬於早期版本,後來區建公把它標準化了。」
但寫館閣體的學生不少也來了香港,為何最終北魏幾乎雄霸了了香港街頭?
「南來的文人信奉士農工商,商人地位最低,收錢替人寫書法這種事他們是不做的,因為怕降低自己身份,但區建公不是考科舉的人,但他名氣大。大家都知道想找翰林寫書法,就會找他。」Wesley說,廣州及上海早期也出現過北魏體的雛型,但後來戰爭爆發,無以為繼。「香港繼續發展北魏,是市場決定了它可成為主流。」Wesley說,常有人以為北魏是香港獨家,他看法稍有不同,「是歷史令北魏沒有在其他地區發展,剛好區建公這個書法天才身在香港,才令到北魏成為香港唯一!」
卓少衡(《香江墨跡》內頁)北魏曾霸佔香港街道,Wesley說還有另一些原因,由於香港招牌多是中英對照,必須選一種能與英文配合的中文書體,北魏符合要求,「另外,北魏的字型緊密,離遠都能認到,而且對於做招牌的人來說,製作時間較快。譬如,像謝熙的隸書,筆捺之間的空隙很多,製作時間就會久很多!」
北魏這麼美,為何它只在香港興盛,沒有在台灣或大陸流行?「它很難寫,我寫了十一年書法,是近幾年才寫到。北魏不只是趙之謙,它還有趙孟頫、歐陽詢的骨!字體結構上北魏是趙孟頫,但撇捺是趙之謙,沒有人會這樣分析它,我斗膽講這是我獨家。」
北魏消失,香港變醜?
很多人認為,今天香港的市容不能跟七、八十年代相比,霓虹燈招牌、北魏體消失得七七八八,如今市面上充斥廉價的鐳射招牌及電腦字體。如果說這四位書法家及北魏建構了香港的城市身份,今天的香港市容沒有了區建公,沒有了北魏,又代表了什麼?
「沒有了區建公,香港還有卓少衡、黎一鳴,現在油尖旺很多招牌都是黎一鳴寫的。我想,今天香港(市容變醜)是因為儒商文化消失了,從前的商人,賺了錢還是會拉近和文化人的關係,他們花錢寫招牌,做恭賀新禧燈籠,但現在的商人已沒有這認知。或者說,香港人變得更唯利是圖。」
到底是應用書法沒落先,還是沒有人找書法家寫招牌,所以它才沒落?「我沒有定論。我替很多老字號做Branding,他們都面對一個問題,就是下一代不想接手,這其實是華人從商價值觀的改變。上一代傳下來的東西,我珍而重之,感到驕傲,日本人有這傳統,台灣也有,香港沒有了。」
他說今天的商人已不像以往,會花幾十萬做一個招牌,然後把品牌傳給下一代,「這其實是價值觀的崩壞。北魏代表了香港商界往日的質素,今天沒有北魏,因為我們已沒有了那質素。幾年前蕯凡納藝術大學離開香港是個正確決定,因為香港的藝術土壤實在太差了。」
Wesley收藏之中,包括有謝熙書寫的信箋。Branding是一個品牌/身份的建立,既然香港藝術土壤差,有感到這工作越來越不受重視嗎?「絕對越來越不重視。小時候中文老師教我寫書法,他是懂書法的,今天我的老師朋友教書法,他自己是不懂書法的!從前,即使是酒樓部長,他收工後也會跟書法家學書法啊,因為他尊重自己的工作,找老師學,想寫好自己的字。」
七、八十年代,很多小商店都用店主名字,就叫X記,Wesley說,那代表了店主用自己的名聲來經營它,童叟無欺,「現在的客人來找我,我會問他,你打算長期做,還是做一個租約即兩年?很多人都答我做一個租約,因為如果賺錢,業主可能會瘋狂加租!於是只好計劃先做兩年,設計是需要的,但越來越不重視。」
他期望,美及傳統大家都由身邊做起,「美學是一個群體價值體驗,由內到外,要令大家有歸屬感才可做到。」書中他記下的很多楹聯上的書法,保留在保良局、東華三院等機構,這些都是向公眾開放的,「做父母的看了告訴小孩,一點點去發現,慢慢積累,相信有天會有改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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